第478章 剑种
老虎背,山北。
洪祖二站在山坳里,抬头往半山腰处看去。
山南的火还在往山北烧,山风吹着火星冲过山脊,仿佛澎湃的红色海啸冲过山巅。
天光被照得大亮。
就在天色亮起来的刹那,洪祖二看见山林里陌刀兵在半山腰驻马而立,掩在树木后面。
陌刀兵将神机营、羽林军围困当中。
五百陌刀兵都在这了,先前神机营引爆的火器,似乎并未伤及景朝虎豹骑……神机营失手了。
万岁军高原面色渐沉:“元亨利贞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使臣,不打算再追。他想围点打援,逼夜不收冲上去送死。”
洪祖二皱眉不语。
老虎背的山坡虽缓,可陌刀兵身披重甲携着下山之势,顷刻间便能将他们冲散。
洪祖二凝重道:“不能上去救人,陌刀兵正等着我们,一旦上去,全得被绞碎。”
五军营的周放思索片刻:“山火很快就会烧到山北,元亨利贞也知他不能久留。我等往上冲,作势崇礼关大军将至,他未必敢与我们一直纠缠下去。到时候只需要开一个口子,吴毅航便能与羽林军一起突出重围。”
洪祖二转头看他,凝声道:“不要赌,元亨利贞没那么傻,他很清楚我朝总兵不能擅调兵马出关,你唬不住他。放弃这里,我们去瓦房沟。”
“放弃这里?放弃神机营和羽林军?”周放直勾勾的看着洪祖二:“不行,这样一来,吴毅航他们必死无疑。”
“五军营现在装什么菩萨心肠?皆是妇人之仁!”洪祖二森然道:“你以为神机营为何要率先离开崇礼关?他们是抱着死志来,准备用火器和景朝兵马同归于尽,所以才先咱们一步出发,不想连累咱们。吴毅航比你活得明白些,他知道,这就是夜不收的命!”
周放怒声道:“洪祖二,你莫要疯魔了,那可是两百多条人命,皆因你要杀使臣而死,我五军营也不该跟你出来!我说过,放元城回去,对我朝百利而无一害,你偏不听,非要为一己之仇,铤而走险!”
洪祖二策马来到周放面前,咬着牙质问道:“我疯魔?百利而无一害?你以为我要杀元城只是为了一己私欲?”
他指着崇礼关的方向狞声道:“崇礼关里,谁不恨元城?谁没有因为元城痛失亲友?他将我十一名夜不收做成人彘摆于城下的那天,你们都忘了吗?前些日,边军将士得知王先生活捉元城时,满城欢呼,连总兵都破例许我等饮酒。你可知,若是他们知道元城又被朝廷放了回去,他们会怎么想?”
洪祖二一字一句问道:“几千匹马没了朝廷可以自己再养,人心若失了,可未必能再拾起来!你数得清有几匹马,但你数得清人心吗?”
他又说道:“你有没有想过,如果朝廷把元城放回去,下一次景朝大军挥师南下,还有多少边军愿意为崇礼关舍生忘死?”
洪祖二的怒斥声在山间回荡。
所有夜不收鸦雀无声。
夜不收们也很清楚若是元城被放回景朝,边军会有多愤怒、多失望。那些人心,不是几千匹马可以比的。
高原轻声道:“洪爷,朝廷何时在意过边镇的军心?”
“我们在乎,”洪祖二喘息着说道:“朝堂上衮衮诸公敢拿所有事情做交易,那是因为刀子没有割在他们身上,他们的胸怀抱负里,没有我们这样的泥腿子。但我管不得那么多,我只看眼前的事。”
周放沉默许久:“你现在如何打算?”
洪祖二指着北方:“元亨利贞想离开大马群山必走瓦房沟,我们在那拦截。有地利之便,即使是陌刀兵来了,咱们也能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。诸位,景朝使臣之事已经过去了,我等已经尽力便不做他想。但擅自过我宁朝界碑,不能没有代价,神机营也不会白死。”
神机营周放看向半山腰,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,可还是迟疑。
万岁军高原咬咬牙:“按洪祖二说的办,走。”
然而正当洪祖二准备拨马撤走时,山风吹着火星涌过山脊,照见一个黑色的人影贴着阴影,提着一柄硕大无朋的陌刀,朝半山腰摸去。
洪祖二一怔。
夜不收在下山,那人在迎着火光独自上山。
山火卷起光亮时,甲士背靠着一棵松树,以免自己被山上警戒的陌刀兵看见。
山上看不见,夜不收在山下却看得清楚,这名甲士似乎也不在意自己会被夜不收看见,隐隐中与洪祖二等人隔空相望。
洪祖二定睛看去只见那人穿着一身陌刀兵的甲胄,也提着陌刀,可就是不像陌刀兵。
“哪来的陌刀兵?落单的?”
“好像不是。陌刀兵上山不用这般隐藏行迹。”
等洪祖二想再看仔细一些时,山脊的火光又暗了下去,孤零零上山的甲士重新汇入黑暗之中。
待又有火光照来,甲士已经不在原地,不知摸去了什么地方。
“谁?”洪祖二惊疑不定:“是咱们的人吗?”
周放等人转身数人:“不是,咱们的人都在这。”
这里除了夜不收和陌刀兵,还会有谁?
洪祖二心中闪过一个名字:“是不是……”
高原疑惑:“是谁?”
洪祖二摇摇头:“应该不是。”
高原沉声道:“一个人上去无济于事,走吧,山火要烧过来了,去瓦房沟。”
“等等,”洪祖二迟疑:“或许有转机,等等看!”
周放疑惑:“先前是你要弃了神机营和羽林军,如今怎么轮到你犹豫了。”
洪祖二没有争辩,只定定的看着山上:“再等等。”
……
……
半山腰处,陌刀兵围着神机营、羽林军,宛如一座庞大的磨盘,磨豆子一样将阵型越收越紧。
来时二百余名羽林军,如今只剩下一百二十七人,神机营的夜不收也伤亡殆尽。
战阵中尽是血肉与马尸。
齐斟酌、多豹护在李玄左右两翼,目眦欲裂:“都督,怎么办?”
李玄手持飞白剑茫然四顾,银甲白袍上溅着同僚的血。
下一刻,他振奋精神,低喝一声:“还记不记得鸳鸯阵?随我杀出去。”
他拨马向陌刀阵冲杀而去,两名甲士同时挥舞陌刀,如同一柄剪子向他绞杀而来,作势要将他和战马一并砍碎。
李玄挥剑挑起一抹飞白,挑在两柄陌刀交叉处,生生将两柄陌刀撩起。
两名陌刀甲士似是没想到羽林军里藏着李玄这样的寻道境高手,一时不防,陌刀被这一剑高高架起,胸前中门大开。
下一刻,齐斟酌与多豹两人就像鸳鸯阵时的长矛手,各自用肘腋夹着长矛向前刺去,又快又急,配合默契。
两名陌刀甲士猝不及防之下,竟被刺穿胸腹,捅下马去。
这一瞬太快,等陌刀甲士策马围上来时,周崇、周理等人掩护着齐斟酌和多豹退入阵中。
齐斟酌低声道:“有用!”
此时,李玄疾驰中弯腰用剑尖挑起一柄掉落的陌刀。
他将飞白合入鞘中,手持七尺长的陌刀打量。陌刀虽名为刀,可两面开刃更像是一柄大剑。
骑战中佩剑太短,根本施展不开。
李玄换了陌刀当双手大剑用,又有两名陌刀兵冲上前来,却见他双手挥舞着陌刀撇出一抹飞白。
沉重的陌刀在寻道境行官手中举重若轻,竟真被他用出了李家的“飞白”门径。这一剑撩去,生生将两柄迎面而来的陌刀挑飞。
又一抹飞白乍现横斩,将两名陌刀兵拦腰斩断。
战阵之外有人赞叹一声:“好剑法,能将我虎豹骑陌刀用出剑意的,你是头一个……大好头颅,借来一用!”
李玄没有理会说话之人,只顾着在兵荒马乱中,领着羽林军向山下冲杀。
可围着他们的陌刀兵骤然分开,一名身披黑甲、面带黑甲的武将手持一柄陌刀,策马袭杀而来。
这柄陌刀与旁人都不同,吞口处有金色纹路,宛如一头金龙吐出剑刃,乃是景朝皇帝御赐的陌刀,刀身上镌刻御赐四字“勇冠三军”。
冠军侯,元亨利贞。
刹那间,元亨利贞与李玄两柄陌刀撞在一处,荡出无穷风浪,刮得旁人睁不开眼睛。
两人陌刀一触即分,元亨利贞哈哈大笑:“再来!”
周遭陌刀兵默默让开战场,任由元亨利贞与李玄捉对厮杀。此人武痴,见到高手必分高下。
当陌刀兵让开时,羽林军才看见战阵之外还有一位紫衣女子抱刀而立,腰间挂着一只破旧的香囊。
女子左脸颊一处伤疤从颧骨延伸至耳后,耳朵上有一处孔洞。似乎曾有一支箭矢从她脸颊划过,射穿耳朵,使她破了相,平添几分肃杀。
战阵之中,李玄与元亨利贞的厮杀是极动。
战阵之外,女子怀抱长刀斜靠在松树上是极静。世界的喧嚣于她无碍,没人能影响她分毫。
女子默默看着战阵,只见元亨利贞一击横斩,裹挟着风雷涌动之势,砍在李玄架起的陌刀中央,噹的一声,战马竟经不起这恐怖的力道,四蹄齐断,带着李玄轰然倒塌下去。
李玄跟着战马矮身下去时,凌空挥刀横斩,将元亨利贞座下的战马前蹄斩断。
元亨利贞座下战马撑不住身子,竟是与李玄一起倒塌下去,电光火石之间,一枚剑种穿过汹涌的人潮缝隙,直奔元亨利贞面门。
元亨利贞躲闪不及,只能堪堪仰头避过。
黄铜剑种从他黑色面甲上割过,将面甲一分为二。
半张面甲坠落,露出元亨利贞年轻的半张面庞,左脸颊上还有一条细密的伤痕,渗出一抹整齐的鲜血。
紫衣女子终于站直了身子:“剑种?”
元亨利贞从地上翻滚而起,用拇指一抹脸上鲜血,豁然转头看去。
只见一个黑影从树林中闪过,丢了手中陌刀往火光冲天的山脊上跑去。
“追!”
(本章完)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