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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5章 掀桌子

青山 会说话的肘子 7007 2025-05-01 15:14

  第315章 掀桌子

  宫禁里的一天,似乎比外面更漫长。

  红墙灰瓦里的人,从早上醒来便开始盼着中午,从中午开始盼着晚上。

  宫外的孩童在街上踢着蹴鞠,一不留神天就黑了;宫里的人眼睁睁看着夕阳一点一点坠落,慢得出奇。

  钟鼓楼的八百鼓声停歇,皇城门落锁,入夜。

  所有道姑回到后殿里,有人呆坐在通铺上不知道想什么,有人缝补自己衣物,缝完之后针线要上交回玄素的手里,由其锁在柜中,一根针都不能少。

  白鲤和朱灵韵坐在通铺边上,两人不知道在小声说着什么。

  玄素坐在通铺上,目光在白鲤和朱灵韵之间来回逡巡,而后平静道:“白鲤,你去给我打盆洗脚水。”

  朱灵韵怒目相向:“你没手没脚吗,自己不能去?”

  玄素笑了笑,从枕头下抽出戒尺:“那便检查检查白鲤今日的功课好了,真人今天教的四十九句,你若背会了便不罚她。”

  朱灵韵一怔,转头担忧的看向白鲤。

  白鲤神色不喜不悲,低声道:“道,可道,非恒道也。名,可名,非恒名也。无,名万物之始也。有,名万物之母也。故恒无,欲也,以观其妙。恒有,欲也,以观其所徼。两者同出,异名,同谓。玄之,又玄,众妙之门……”

  玄素皱起眉头,她听着白鲤背起今日所学四十九句,竟一字不差,手里的戒尺如何也抽不下去。

  她沉思片刻,转头看向朱灵韵:“你来背!”

  朱灵韵磕磕绊绊的背着:“道可道,非恒道,名可名,非恒名……”

  玄素骤然抬起手来,落下时却被白鲤拦住。

  白鲤握着她的手腕,缓声道:“我去帮你打洗脚水就是了。”

  玄素微微一笑:“早如此懂事不就好了吗?”

  白鲤下了通铺去耳房烧水,她坐在小小的红泥火炉前发着呆,任由温热的风扑在脸上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  她想到道经第二十句,心中默念,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,圣人不仁,以百姓为刍狗。

  可她又觉得这句不合适于是又默念道经第二十八句,居善地,心善渊,予善信,政善治事善能,动善时,夫唯不争,故无尤。

  胡思乱想时,水壶发出刺耳的蒸汽声。

  白鲤起身提着水壶倒入铜盆,混了些凉水端去通铺,平静的摆在玄素脚下。

  玄素脱掉鞋子,笑眯眯说道:“按说靖王的女儿应该养尊处优才对,怎么我看你干活如此麻利?倒是你那妹妹,一无是处。”

  白鲤随口纠正道:“她并非一无是处。”

  玄素冷笑一声:“你这当姐姐的挺称职,处处维护妹妹。可凭什么这景阳宫里全是孤家寡人,就你们姐妹还能相依为命?”

  白鲤神色不动,她终于知道玄素行恶的缘由了。

  玄素将脚放入盆中,恶声道:“给我洗脚,以后你每日给我洗脚!你若不愿意,我就去让你妹妹背诵经义,背不会,哪怕错一个字也要责罚!”

  朱灵韵气得站在通铺上骂道:“妖婆子,我姐姐是靖王长女,岂是你能糟践的?”

  玄素斜睨她一眼:“靖王长女很金贵吗?在我这景阳宫里,我说了算!”

  说着,她身旁几名道姑也站起身来面对朱灵韵,似是随时准备将其按在通铺上毒打。

  此时,白鲤轻声道:“都到这种地方了,哪还有什么金贵的人,我给你洗就是了。灵韵,你好好睡觉。”

  朱灵韵气得眼珠子在眼眶里打转:“姐,咱跟她们拼了,不活了!”

  白鲤重复道:“灵韵!睡觉!”

  玄素哈哈大笑:“还是姐姐成熟稳重啊!”

  她用肥硕的脚掌在铜盆里搅动,笑眯眯道:“洗啊,磨蹭什么。吃得苦中苦,方为人上人,白鲤郡主,你要吃的苦还多着呢,往后定有大富贵。”

  白鲤沉默着将双手探入盆中。

  ……

  ……

  清晨,钟鼓楼的晨钟声从北方荡来。

  这钟声每日如约而至,日日相似,就仿佛这日子,无甚新鲜之处。

  玄素照例站在门边,扯着嗓门厉声道:“都给我起来上早课!”

  她骤然推开朱漆大门任由寒风灌进殿内。

  白鲤起身,先是为朱灵韵盘好头发,转而又用木钗为永淳公主将头发拢起,她看着对方满面皱纹的脸庞,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。

  永淳公主憨憨傻傻的笑道:“菩萨菩萨,你长得真像菩萨,真好看。”

  白鲤笑了笑:“佛门的菩萨怎会来道庭的道观?”

  永淳公主疯疯癫癫的反问道:“本该行善的地方却藏着行恶的人,佛门的菩萨为何来不得道庭的道观?”

  白鲤一怔。

  还未等她细想,永淳公主已跳下床,往门外跑去:“卓元哥哥今天肯定来看我了,他答应会来看我的!”

  白鲤怅然若失,慢慢收拾心情往门外走去。

  经过朱红色的殿门时,玄素靠在门框上沉声道:“你们两个莫想去玄真道长面前告状,老实些,若被我发现,定饶不了你们。”

  白鲤没有答话,牵着朱灵韵径直朝景阳殿走去。

  蒲团已经摆好,清秀典雅的玄真真人盘坐蒲团上,轻轻一挥拂尘,敲响钟磬,朗声道:“道,可道,非恒道也……”

  所学道经,与昨日一般无二。

  恍惚间,白鲤几乎以为自己困在了某个绝境之中,日复一日的重复着“某一天”,无穷无尽,无法解脱,再无归期。

  待道经讲完,玄真真人施施然起身,领众人对三清道祖行三跪九叩礼。

  就在此时,朱灵韵从蒲团上爬起来,朝玄真冲去。白鲤伸手想要拉她,却只触碰到衣袂。

  三清道祖像前,朱灵韵扑在玄真脚下,带着哭腔:“观主,那玄素每日在后殿作威作福,明明该是所有人一起干的活,偏偏只让我和姐姐做。晚上还让我俩睡在恭桶边上,一有人起床如厕就会惊醒我们。她的衣服也不自己洗,全都交给我和姐姐,我姐姐手都被冻出口子了,不信你看……”

  玄素面色一变:“住口,我让你住口!”

  她冲上前,想要揪住朱灵韵的头发,可玄真只轻轻回头斜睨,她便立马讪讪的收回手去:“观主,我……”

  朱灵韵继续哭诉道:“观主,这玄素还让我姐姐给她洗脚。”

  玄真一挥拂尘,转身面向玄素,轻声道:“前几日是永淳公主,今日是灵韵郡主,我还要帮你承几次外魔?你若管不好她们,我便换人来管,免得总有人扰我清修。”

  朱灵韵一怔。

  玄素赶忙道:“管得好,管得好!”

  玄真怀抱拂尘,轻声道:“跪下。”

  玄素跪在其面前,手心向上摊开手掌。

  玄真伸手,自有人将一柄竹戒尺递到她手上:“背诵净天地神咒。”

  玄素恶毒的看了一眼朱灵韵,嘴中背诵道:“天地自然,秽炁分散。洞中玄虚,晃朗太元。八方威神,使我自然……”

  啪的一声,戒尺重重击打在她手心里。玄素疼得脸上肥肉抖动,嘴里背诵的净天地神咒却一句都不敢停。

  足足打了一百零八下,玄真神情淡然道:“破除百八烦恼,身如琉璃,内外明彻。今日之你,已胜过昨日。”

  玄素左手皮开肉绽、鲜血直流,她伏地恭敬道:“谢真人。”

  玄真将戒尺递于一旁,转身往偏殿走去,没再看众人一眼。

  待偏殿朱漆大门合拢玄素骤然看向朱灵韵,厉声道:“我一早交代你别告状,别扰了真人清修,偏偏不听!把她给我拖到后殿里去,堵住她的嘴!”

  白鲤上前急声道:“别,她不会再犯了!”

  玄素怒目相向:“还有白鲤,把她给我一并拖到后殿里去!”

  数名道姑将两人拖走,而那扇偏殿的大门再也没有打开过。

  到了后殿,玄素返身合拢大门,抡起手里的戒尺往白鲤、朱灵韵的大腿上抽去,直至抽得皮开肉绽、血水浸透了裤子,这才停下。

  午时,小太监送来饭菜,道姑们一哄而散,去偏殿吃饭。只留下白鲤和朱灵韵躺在通铺上,朱灵韵低低的哭泣着,几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  永淳公主坐在门槛上望着天空,手指绕着自己散落下来的头发,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。

  白鲤慢慢坐起身来,轻轻的为朱灵韵擦了擦眼泪:“疼吗?”

  朱灵韵委屈道:“姐,好疼。”

  白鲤掀开她的衣袍,看着妹妹血肉模糊的大腿,心里钻心的疼。

  她摸了摸朱灵韵的脸颊,低声哄道:“别哭,去吃饭吧,吃完就不疼了。”

  朱灵韵将脑袋埋进胳膊里:“我不想吃,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,姐,父亲都没打过我们啊。”

  白鲤低声道:“是啊,连父亲都没打过你。”

  她挣扎着爬起身来,一瘸一拐往外走去。

  经过永淳公主身边时,永淳公主忽然停下绕头发的手指:“她说得不对。”

  白鲤一怔:“什么不对?”

  永淳公主坐在门槛上抬头看她:“母后给我说过,吃什么补什么,譬如吃鱼眼明目。所以,吃苦当不了人上人,得吃人。”

  白鲤愣在原地。

  永淳公主看着外面的蓝天,低声说道:“我老觉得等一等,忍一忍就能过去了,事情总会有转机。可我等了二十二年,最后等来的却是死讯。早知如此,二十二年前我就该死了才对啊。”

  白鲤迟疑:“你……”

  说话间,外面落下一只蝴蝶,轻轻的停在她发梢上。蝴蝶停了两息,又扇动翅膀往远处正殿飞去。

  永淳公主起身追去:“卓元哥哥来找我了!卓元哥哥,等等我!”

  白鲤长长出了口气,往偏殿走去。

  偏殿内,玄素等人正在吃饭,一众道姑见白鲤进门,当即挪动身子,堵上饭桌的缺口。

  白鲤沉默许久,骤然走上前将饭桌掀起,任由饭菜碗碟散落一地。玄素低头看看自己道袍上的菜汁与菜叶,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。

  众人惊骇目光中,白鲤从地上拾起两个馒头揣进怀里,走去偏殿角落。

  她蹲下身子,避免自己的要害暴露在外。

  玄素终于回过神来,怒斥道:“反了天了,反了天了!给我打她,狠狠地打,让她知道什么是景阳宫里的规矩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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