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0章 血与生魂
“姜决、姜赤二人一前一后经过,这小子把姜决放过去,从背后偷袭了姜赤。”
“姜决二人竟没发现他?”
“所以我才说他是猎人。”
为首的游山捕猎什长在战场中打量着所有痕迹,他沿着死去同僚的脚步,走过他们来时的路。
他先是看了一眼陈迹藏匿的那颗树,还有树上三个箭孔:“姜决连射三箭都被他躲开,他的身手不会比我们差。”
什长沿着姜决的脚印,学着姜决的模样一步步后退到空地处:“他们在此处僵持,说明姜决感受不到他的位置,最后比耐心,姜决输了。”
有人低声道:“怎么像是奉字营?”
一人在白骨面具下冷笑:“狗屁的奉字营,奉字营那些背信弃义之人,早死绝了。”
嘈杂声中,游山捕猎什长抬起右拳,吵闹声戛然而止。
他白骨面具下,眼中野火疯狂跳动着,像是在疯狂思考:“他离开时带了十二支箭,但我们只剩八人。小心,我们未必能解决他。”
五猖兵马捉对厮杀向来无往不胜,如今需要用自己的性命计算敌人手里的箭矢数量,本就是一件示弱的事。
但战场只需要胜利,不需要脸面。
有人低声问道:“不会让这小子跑了吧?”
八名游山捕猎齐齐看向远处,暮色将沉,太阳已有一半落入远山,夕阳将他们脸上的白骨面具染成橙色,而后灰暗下来。
日落了。
百夫长的命令是日落之前取陈迹头颅,游山捕猎们对此从未怀疑,甚至早早盘算着该去何处喝酒,直至天亮时离开人间。
而现在,喝酒之事已抛诸脑后,不死不休。
什长沉静道:“跑不了的,他与我等兜圈子的时候,百夫长已带人封山,想跑?痴人说梦。”
他继续说道:“我等的优势是不知疲惫,无需休憩,这小子发现甩不脱我们,想把所有游山捕猎解决了再走。去一人向百夫长禀报此事,引大军前来围剿。”
等他吩咐完,一名游山捕猎当即将骨弓挂在背上,转身飞速离去,毫不犹豫。
一名游山捕猎目光看着地上的脚印:“地上有两个离开的痕迹,我们往哪追?”
什长短暂思索:“南三、东四,分头追索。发现他的第一时间放鸣镝箭,走。”
说罢,为首的游山捕猎比了个奇怪的手势,手掌如刀,从咽喉笔直划向腹部。众人相视一眼,轻轻点头。
下一刻,七名游山捕猎立刻分为两队,一队往南,一队往东。
……
……
天色渐暗。
什长领着三人,四人呈菱形前进,彼此相距五步。
什长在前忽然蹲下身形,小心查看眼前灌木,灌木树枝断裂,断口清晰湿润。
他用拇指指肚轻轻摩挲树枝的断口,判断水份流失的程度,而后笃定道:“半柱香之前刚刚折断的,他就在附近。他不会如此不小心,这是他故意留下的踪迹?”
这小子到底要做什么?
山林围猎像是一场博弈,先被猜中心思的那个人,会成为猎物。
四人同时停在原地,将骨箭搭在弓弦上缓缓拉开,小心翼翼的扫视周围,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。
安静间,树林间忽有动静传来。
一名游山捕猎抬弓便射,不需看见目标,骨箭循声而去。顷刻间,骨箭穿着一支珠颈斑鸠落在地上,惊得鸟群拍打翅膀飞上半空。
什长冷冷环视四周,无事发生。
他原以为陈迹会趁此空隙袭杀,但陈迹并未出现。
什长忽然说道:“他发现我们这边人多,故意折断树枝,利用疑心将我们留在此处,好去伏击南边,走。”
昏暗的山林里,四人同时动身,快速向南边靠拢过去。
然而就在快速行进时,队末的游山捕猎经过一棵大树,却见大树上忽然“长”出一只手,握着一支羽箭刺向他眼里的那团火。
羽箭迎面而来,躲不开。
游山捕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羽箭刺入眼眶,化为白灰散落。
什长豁然回头,他们三人经过此处皆未发现树旁藏着个人,原来姜决、姜赤便是这么中了埋伏。
他脑海里忍不住闪过先前一人质疑:奉字营?
什长反应极快,抬手便射出鸣镝箭召唤同僚,另两人则朝陈迹攒射,一支支骨箭落在灰暗的山林里,追着陈迹的身影射出。
弓箭速射的技巧有多种,有人喜欢背负箭囊,箭尾就竖在耳后,弓手射箭时高抬肘,每次放开弓弦便能顺手从箭囊里抽出下一支箭。
有人喜欢一手持弓,拉弦之手握三、五支箭矢,每次放弦后便立马搭上下一支箭。
五猖兵马不同,他们以持弓之手握九箭,大拇指与食指形成虎口握紧弓身,中指、无名指、小拇指攥着一束箭矢搭于弓上,箭尾朝下、箭簇朝上。
每次放弦后,只需持弓之手轻抖,下一支箭便已刚刚好搭在回弹的弓弦上,分毫不差。这速射之法名为九息十八箭,便是宁朝御前三大营里的神箭手也未必能做到。
然而便是如此速度,依旧支支落空,只能将陈迹逼到一颗大树后躲藏。
三名游山捕猎交换眼神慢慢朝陈迹的大树左右包抄过去。他们的脚掌踩在地上,只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,三人慢慢拉开弓弦,只要一见陈迹便会松手。
下一刻,三人绕过大树,却见树后陈迹竟不见了踪影。
什长豁然抬弓朝树冠瞄去,可树冠上也空空如也。
三人心中一惊,同时转身朝外,四处搜索陈迹踪迹。他们一步步后退着向彼此靠拢,却始终不见陈迹。
“去哪了?”
“利用视野死角离开了?”
“别掉以轻心,他很有耐心。”
三人屏气凝息,弓弦崩得纹丝不动。
可他们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,始终不见陈迹现身。
一名游山捕猎低声道:“真走了?”
话音未落,却听东边响起鸣镝箭呼啸而起,什长眼中火焰猛然一跳:“不好,他去了东边。”
什长意识到,陈迹来偷袭他们,只是为了让他们放出鸣镝箭吸引其他人过来。
东边的同僚听闻鸣镝箭,只会全力赶赴鸣镝箭射出之处,哪里还会留意有人在路上埋伏?
什长朝鸣镝箭响声处狂奔而去:“小心,此人深谙战场拉扯之道……”
他脑海中闪过同僚先前说过的话:奉字营?
只这几次交手,藏匿屏息的技巧、战场拉扯的行事作风,竟让他觉得,仿佛真遇到了奉字营一般。
待什长领人抵达鸣镝箭响声处,地上已多了一捧白灰,另外两人则在树上留下记号,追着陈迹远去了。
什长动身追去,两名游山捕猎在身后提醒道:“小心又遭了埋伏。”
可什长不管不顾,似是已被怒意点燃。
月上枝头。
树枝摇晃间,地上的斑驳的月光如海浪。
什长一路追来,又在半途看见一处白灰,这便是又有一位同僚死在陈迹手中。
他追着追着,忽然又见前方十丈之处多了一捧白灰。
什长眼中野火疯狂跳动:东边只有三名同僚,如今三人皆已战死,陈迹又在何处?
来不及多想,头顶已有风声传来。
什长看见地上的月光里,一个黑影蹲在树枝上,几乎与自己的影子重合在一处。
“去寻百夫长!”
什长在怒吼声中,双腿奋力一蹬向后飞掠,三支羽箭从天而降,追着他的身影,钉在他向后飞掠的路径上。
只要再慢半息,羽箭就会刺穿他的天灵盖。
身体在半空向后飞掠时什长抬头看去,却见陈迹身上披着密密麻麻的树枝,脸上也涂抹了泥土、粘着树皮。
对方一手持弓,持弓的手里还攥着一束羽箭,每射出一箭,手腕轻抖便能将一支新箭箭尾搭在弓弦上。
这动作如此熟悉,比五猖兵马还要娴熟。
“你……”
这一瞬,世界仿佛慢了一些。
又或者陈迹搭弓的速度实在太快,衬得世界变慢了。
只见陈迹手腕再一抖,搭弓,射箭,无比流畅。
第四箭噗的一声,这一支箭刺穿什长胸口。
陈迹手腕再一抖,搭弓,射出第五箭。
什长在空中将骨弓拦在白骨面具眼前,噹的一声,他只觉手上巨震,挡住了这一支射向他眼眶的箭矢。
合计五箭,两息之内射完,什长此时才刚刚背部着地。
他挪开眼前的骨弓,却发现陈迹已趁着他双眼被骨弓遮挡的瞬间,合身扑下。骨弓挡在白骨面具前固然有效,可厮杀时,谁丢失视野谁就失了先手。
只需这一瞬。
什长白骨面具下的那两团野火忽然平静了,像是早做好了某种准备。他丢弃手中骨弓,只在右手留着一支骨箭。
就在陈迹从天而降,将羽箭刺入他眼眶时,什长奋力挥起右手,攥着骨箭朝陈迹左肋刺去。
羽箭刺入他眼眶的刹那间,羽箭已达陈迹左肋,陈迹用左手隔挡这一箭,可什长用最后的力气转动箭矢,割破了陈迹的手腕。
世界安静了。
什长与骨箭一同化作白灰飘散,只余下陈迹手腕的伤口流出鲜血,吧嗒吧嗒的滴落在腐叶上。
陈迹起身慢慢调理着呼吸。
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腕的伤,一步步后退进月光里而后转身向香炉峰狂奔而去。
半个时辰后。
数十名五猖兵马封锁此处,手提长刀的封刀接骨百夫长大步而来。
他借着月光,审视着战场:“告诉我,发生了什么。”
三名游山捕猎得令,仔细查看战场中的端倪:压弯踩断的草茎、白灰所在之处、树枝树皮的碎屑,半点都未放过。
其中一人指着什长来时的路:“此人诱使我等射出鸣镝箭,在前方埋伏援兵……他藏于树上连射五箭,以箭距看,应是两息之内射完……”
待游山捕猎讲完,百夫长眼中野火猛然一跳,轻声道:“奉字营。”
紧接着,百夫长又否定:“不对,奉字营没有这样的箭术。”
他看着地上的羽箭,又看向白灰与鲜血。
百夫长身旁,立着两名一手怀抱头颅、一手高举白骨旌旗的收魂立禁五猖兵马。
其中一名收魂立禁五猖兵马拎着头发,将头颅举向陈迹离去的方向,头颅贪婪道:“血与生魂的味道。”
百夫长抬头看向陈迹离去的方向:“猎物足够棘手,姜判用一条命为吾等换来血与生魂的味道,他跑不掉了。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