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国的四月,花事正浓,遍地春色。
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驰到郊外长亭,当头的男子骑着一匹神骏异常的黑马,温暖的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,看上去说不出的英俊和潇洒。
他跳下马背,大踏步走进长亭,环顾四周,笑语爽朗:“长剑一杯酒,男儿方寸心,许久不识杜康,今日见得三郎,定要与他痛饮一番。”
却是岳雷接到兄弟飞鸽传书,出城迎接几年不见的亲人。
“哈哈,刚好雷将军将金狗赶出数十里外,正该好好地庆贺一番,只是,三公子远道而来,怕是不胜酒力。”
副将刘良紧随主帅身后,大手挥过,随行亲兵很快在亭内的石案上,摆起煮酒的泥炉和数套青铜酒具。
岳雷脱下身上轻甲,大刀金马地坐在栏杆,摇头:“这你可错了,三郎看似斯文,真要打架拚酒,我未必比得过他。”
若非性格坚毅且通达权变,商先生当初,怎会放心地将后方完全交付给尚未及冠的他。
想起至今仍然身在北庭的先生,岳雷不禁万千谢意,无限感慨:若非先生,岳氏一族,怕早已凋零。
似乎心有灵犀地转过视线,远远便见隐隐青山间,迢迢绿水旁,温雅俊秀的男子,白衣白马,在两位剽悍骑士的陪伴下,正向他飞驰而来。
三郎,他身形微动,眨眼间人已在官道,张开手臂,迎向敏捷下马的男子,不发一言,两兄弟紧紧拥抱。
良久,透过眼中薄雾,久经沙场的男子看到:曾经单薄的少年,已成长得如自己一般高大,他风神如玉,笑意沉毅。
搂着兄弟的肩头,欣慰地笑:“这次,怎如此急着赶来前线?还以为你要与送粮草的队伍同行。”
想起此行的最大目的,花便绵绵而开,风亦靡靡而绕,仪容翩翩的男子,低眉,含笑:“想念你和义父了。”
众将相互招呼礼见,或远或近,围着两位公子入坐。
“三郎难得来一次北地,路上辛苦,二哥敬你一杯。”岳雷端上备好的酒盏。
青山流水,长风为歌。岳霖双手接过,琥珀色的液体在微微地荡漾,如他不为人知的心事,他知道,自己在紧张什么。
“多谢,二哥最近又将金军驱赶出几十里外,恭喜。”仰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:“不知义父,何时回来?”
岳雷这才将详情讲出:商先生去岁在探望师父的回程途中,察觉金国皇子间的明争暗斗,便立即北上,联合完颜昌的后人,促使皇帝囚禁完颜征,流放完颜南,同时削弱了支持他们的金兀术势力。
“正因大金主战派受挫,彼消此长,我才乘机打得他们屁滚尿流。”岳雷总结完毕,雪白的牙齿在春阳下闪闪发光。
当年完颜昌因主持了与宋朝的议和,而被金兀术等陷害冤死,他的后人,一定想要复仇。
机会稍纵即逝,义父应时而行,顺势而动,他的敏识和果断,我与二哥怕是终身也难以望其项背。
短短时间,他是如何取得完颜昌后人的信任?岳霖沉吟未语,又听岳雷道:“商先生信中还说,如今前线压力减弱,他将直接从大金回吹花小筑,有要事与你商谈。”
我?必是担忧我在处理叶家杭的事宜上不够周全。岳霖以为自己得到了答案,便将自己与金国六大王之间的恩怨向兄长说出。
数双眼光的注视下,他未曾提起两人与秦乐乐的情感纠葛。
但心中思念,却不可抑制:乐乐,时光匆匆,分手已快半年,你可还在守望,我们对彼此的誓言?
他自然不曾料到,他朝思暮想的人儿,此时正心力交瘁地跪在即将落发的男子膝下,苦苦地请求。
“先生,请不要扔下我,你喜欢书法金石,我陪你走遍天涯,去采金石,收碑贴,实现伯母未尽的心愿,说不定还能遇上我阿爹,你若放不下叶家杭,让他跟我们一道去。”
却是目睹爱侣去世,枯坐良久的夏子鸿忽然说了一句:“浮生若梦,你已开悟,我却还在凡尘。”之后,便请求寺庙法台许他出家,收他为徒。
长发披散,目色清淡的男子,看着此生唯一的弟子:“世间所有的缘份,终将走到尽头,你不得执著,随缘吧。”
秦乐乐一如既往地有自己的思考:“先生,你坚持出家,难道不也是执着?既然万法皆空,佛法和金石有何区别?僧人与乐乐有何区别?你为什么偏要和他们在一起?”
夏子鸿早已习惯她的机灵难缠,耐心解释:“在悟得空性之前,我仍是凡夫俗子,若不执著于暮钟晨鼓,青灯黄卷,便会随着内心的烦恼与欲望而去。当有一日,滚滚红尘再也不能扰我,我定随你同行,眼下,你不要为难于我。”
秦乐乐张了张嘴,找不出反驳的理由,只好眼睁睁地看着,法台为夏子鸿剃度。
刀起发落,千丝万缕,都在与今生来世作别,男子微微地闭上双眼,耳听着隔壁声声梵音,那是来自彼岸,超越生死,终极自由的呼唤。
秦乐乐却睁大眼睛,凝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容颜,心中只有,无法言说的凄楚和迷惘。
终需去,婉丽敏慧如阿娘和伯母;终需去,才高八斗如爹爹和先生;终需去,权高位重如格天府的老头子。
我,三哥哥,还有叶家杭,也终将会去。握不住,世间的一切,终将纷飞烟灭,转瞬成空。
门外的细雨渐渐密集,断线的珠子一般砸向青石砌成的台阶和庭院,似乎老天的泪,永不止歇。
少女将眼光转向墙下那株玉兰,树枝在雨水中不停地摇晃,密密的花朵蔓延出一树流云,清丽又倦怠。
它们,也总会凋零,也许就在今晚,只落一地残红。
她怔怔地看着,粉墙,黛瓦,花树,空朦的水雾,又怔怔地望向已入空门的夏子鸿,美丽的眼睛,忽然流下泪来。
不等剃度仪式结束,少女再也忍不住,恭恭敬敬地向曾经朝夕相伴的先生磕了三个头,便起身转出大殿。
她好想,扑在三哥哥那温暖宽厚的胸膛,毫无顾忌地,放声痛哭,为爱的脆弱,为生命的短暂。
可是,她只能独自地行过寺院的曲曲游廊,独自地面对心里难以抑制的哀伤。凄风苦雨,满庭梨花如雪,恰如世事,带着不可言状的悲凉。
毫无目标地走得半天,暗想:叶家杭在母亲去逝便哭晕过去,昆奴和阿野将他背回房间,不知此时可否醒来。
还未进到他的小院,便听到里面乒乒乓乓的物什碎裂声,家俱倒地声,夹杂着少年激愤痛苦的质问:“他个恶魔,狼心狗肺,丧心病狂,怎可如此残忍狠毒?那是阿娘,是外祖全家,阿野你说,他为什么?为什么?”
秦乐乐止住脚步,拭去脸上泪痕:可怜的叶家杭,他怎能接受?曾经以为英明神武的阿爹,却原来是一个禽兽不如的畜牲。十八年的父爱母慈,天伦之乐,来源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,以及,冷酷惨烈的杀戮。
“六大王,你冷静,这中间定有误会,陛下绝不会如此对待秋娘娘。”阿野的劝说隔着阴寒水帘,虚浮而无力。
天色似乎渐渐地变暗,雨也落得更大,很快便成瓢泼之势,冷风斜斜地吹起,湿了少女的春衫,也湿了整个天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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