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无尘兄似乎是入魔已深。”

　　林离淡淡地道：“偏执为魔，过激则心魔自生。人善假外物，否则不为人，而是茹毛饮血，树居猿鸣之类了。”

　　“所谓修行，不过是为了跳出苦海，去往彼岸，求道得真，是用舟船还是架桥，亦或者横渡，上岸之后，又有何重要？”

　　每个世界的人类直接起源，各不相同。

　　但是对于他们而言，这种种起源，都并没有什么理解的障碍。

　　只不过林离也知道。

　　对于这种人，论辩恐怕并没有多少用处。

　　“假舟船者胆小，借风势者奸诈。哪怕去到彼岸，只要非是只有一人立锥之地，就必有争斗。”

　　宁无尘哈哈一笑：“纵然力量平等，这等懦弱奸诈之人，可斗得过我辈否？”

　　“人之一身，奥妙万千，人之一心，可通大道根源。假借外物，为机巧蒙心废劳，方才让凡俗如此孱弱，代代相传，所谓天工科技，都不过是畏惧自然，畏惧苦累的产物。”

　　“若是人人都能从一开始就弃绝对外物之依赖，不畏苦累，又岂会世代沦落？还将有限之生命，投入到无数旁门杂学之上，却无一精通。”

　　“若我看得不错，天妖兄似乎是以菩提道祖的天元一击之手法，驾驭混沌曼荼罗胎藏大阵，接下我这一拳？修得万法，除却浪费时间，又有何用？无数资源，不过是与我这一拳相等。”

　　他说话之间，大笑起来。

　　哈哈，哈哈哈！

　　笑声响彻天地，远传千千万里，无远弗届。

　　听到的人，都不由得脸色苍白，仿佛是瞬息之间，精神交锋千百次，甚至根本谈不上是交锋，根本就是被纯粹的意志碾压了千百次。

　　言辞之辩，道理之辩，固然直指本心，无可欺瞒。

　　但若是力量不足，连论辩的资格也没有。

　　所谓道理，一者为力，一者为法。

　　没有力量的理，哪怕正确，也不会被人听从，反而会被打压，排挤，物理消灭。

　　整个人类历史，无尽的斗争，早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。

　　不听不闻不看不证，不与之相印，自然就无道理之碍。

　　唯有力量，才能够让人坐下来论辩，听从自身的话语。

　　“此事不在口舌。”

　　林离遗憾摇头。

　　他早就明白这一点。

　　他所说的，并不算是与宁无尘论辩，而是以周遭一切人等为战场棋盘，和宁无尘隐隐展开交锋。

　　就在他说话之间，他的精神，已经潜移默化的融入了这些人的精神，此时此刻，开始修补他们受创的意识。

　　他和宁无尘都明白，双方的意志之间，或许存在着微小的差距，但是不真正斗到一切尽头，根本说不上谁胜谁负。

　　就好像是儒道之争。

　　如果不去进一步发展，那么无论是谁，也都难以在论辩中直接将对方的经典彻底批驳。

　　唯有通过加深自己的世俗影响力，挤占对方的生存空间。

　　他们所做的事情，也是类似。

　　而到了这一步，其实就与道理无关，只有力量，哪怕他还有万般言语，也都没有意义。

　　“天妖兄说得不错，此事不在口舌。”

　　宁无尘踏前一步。

　　这一步洞穿空间，瞬息之间，已经来到林离近前数千里之处。

　　“修行到了我们这种程度，若是不败得惨烈，又怎会动摇？天妖兄恐怕也是需要一败，才会清醒。像你一样的天赋，误入歧途，实在是可惜。”

　　他语气淡漠，似乎理所应当：“先有三清后丹道，武祖还在三清前，可惜世人只知三清，而不知武祖。我就来看一看，炼气士的人仙之极，极限究竟在哪里。”

　　“两位之道理，倒都是不无缘由。”

　　就在宁川几乎已经运转念头，要出手的时候，一个轻柔空灵的声音，骤然响起。

　　这个声音，没有任何的侵略性，攻击性，让人听着无比舒适，如沐春风，如闻仙乐。

　　如果说宁无尘的声音，是银瓶乍破，裂帛之音的金戈铁马，每一个字，哪怕不刻意蕴含精神，都带着一种强烈的杀伐之气，唯我独尊之意，极端的攻击性，林离的声音，大多数时候就是中性，中正平和，哪怕有影响，也是润物细无声的影响。

　　这也暗合他的精神认知世界，大地星辰，万物兼备相生，可以收纳一切，心如世界，和宁无尘那仿佛纯粹武之化身的精神，武道意志完全不同。

　　但这个声音又不一样。

　　此刻响起的声音，仿佛天籁之音，圣歌，悄然之间，就让人沉迷，不由自主让人想要倾听，乃至于听从这个声音。

　　这和魅惑还有所不同。

　　深渊恶魔之中，也存在魅魔，极尽妖艳之美，一举一动都散发超然魅力，甚至可以发展为某种概念性存在。

　　但是这个声音，蕴含着的是一种让人憧憬，向往，不忍亵渎的感觉，仿佛这声音的主人就象征着真善美，象征着天国和救赎，让人产生的并非是欲望，而是信仰，献出身心的信仰。

　　这样的声音，足以在瞬间感染一整个星球的凡人乃至于低阶超凡者，让他们成为这个声音主人的狂信徒。

　　几乎是同一时间，林离和宁无尘不约而同地，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。

　　那是一个女子。

　　这个女子的面容，已经不能用单纯的一句美来表述。

　　她的面容，完全看不出一丝人造的痕迹，却又无比完美，任何一丝的细节，稍微修改一分，都会破坏整体的完美和谐性。

　　她的身躯，完全是按照绝对的黄金比例形成，哪怕是入微至纤毫之极，都看不出有任何的偏差。

　　她的银色发丝飘散之间，都仿佛是有一种韵律，让这种极致的美有了生机。

　　她的背后，六对银翼，隐约有七彩毫芒流转，仿佛时光奔涌其上，岁月穿梭其中，每一道，都有着不同气息，似乎是寄托着不同神通。

　　闻声不如见面。

　　此女子几乎可以被称之为美的化身，美之神，已经超越了物质的美，而是能够让人从灵魂深处，都不得不萌发出来赞叹，超越了文明，环境塑造的一切审美，和一切表现形式的美。

　　在场众人之中，有意志相对不强者，甚至已经眼中有了狂热之色，如果不是最后一丝清明，甚至可能就会匍匐在这女子面前亲吻她的鞋尖。

　　林离毫不怀疑，这种存在如果转修合欢欲色之术，稍微施展一点，都足以造成无法言喻的影响，现在的表现，甚至还可以说是没有完全运用这种美，收敛之下的状态。

　　只不过对于林离而言，这种影响，还不足以干涉到他。

　　在相应的感觉产生的瞬间，他就已经把那一缕念头给斩杀掉，无论是向往，还是相应而生的怜惜等等一切会影响到战斗的情绪，全部都被彻底斩断。

　　而宁无尘也是一样。

　　他缓缓开口。

　　“想必这位就是天堂山的来客了。”

　　他看向女子的后方，那出现的团团光点，每一个都是面容各异，却又和女子有着同样气质，只是却还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影响，能够让在场众人动心转念。

　　“米迦勒天使长麾下，第一军团，大天使塞西莉亚。”

　　女子开口，目光却完全放在了林离的身上。

　　“你的身上，有一种熟悉的气息……”

　　她微微皱眉，看上去让人忍不住有一种冲动，如果能消去她那种疑惑，就连自己的心脏，自己的生命也愿意献出，毫无怨言的献祭。

　　“我？”

　　林离的眼皮跳了跳。

　　他又想起了菩提道祖的话。

　　“……但是你体内的大道碎片，那拥有碎片之人，我却绝无可能看错，世间也并没有第二人，有与他一样的气息，道路……”

　　“……他现在自然还存在于世，也未曾听说过他大道有伤，有将自身本质剥离给谁。况且你们之间，也不是大道碎片的继承那么简单……”

　　“……后世发生了什么，我也无法推算，一团迷雾，仿佛是有什么镇压在时光长河上，让一切都断流了……”

　　“……你此行注定最终无法遂愿，但是究竟为何，我也不知……”

　　“……他的名字唤作，摩西……”

　　按照一般情况而言，想要继承一位存在的大道碎片，通常要么就是在其死后，亵渎尸身，要么就是作为其亲子，利用生命降生的瞬间，转移继承些许本质。

　　而若是除此之外，想要让一位活着的合道者，或者是更高层次的存在，剥离自身的大道碎片，那是几乎不可能之事。

　　大道若有碎片在外，那便是道有缺损，修复起来千难万难。

　　更不要说正常情况之下，这意味着这位存在，要亲手击破自己的大道，才能分离些许碎片，那种痛苦，根本就无法想象。

　　不过，菩提道祖也早就说过，他的体质，本质，足以在大部分人面前压制这种气息，至多不过是感到些微的熟悉感。

　　除非是高位存在，把他的整个生命本质窥视一遍，才能够确定。

　　“……或许，你也曾经得到过主的恩泽。”

　　塞西莉亚微微摇头：“这不重要。二位，何必剑拔弩张？你们的欲求，都可在主的光辉下实现，去到无有斗争的理想彼岸。”

　　“想必你们也知道，此次仙缘大会之中，气运云集，乃至于无数世界，都气运萌发，而大气运往往便与大劫相伴。”

　　“大劫之中，谁也无法独善其身，越是天才未成，越易被抹杀。”

　　她就这样毫无顾忌地把自己的意图，说了出来。

　　几乎是瞬息之间，就形成了一种三道精神对立的局面。

　　“……主愿意接纳一切愿信奉祂的人。可愿聆听主的言辞？”